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7

  略在水中泡了片刻,崔莞将头一侧,看向立在身旁,正为自己清洗长发的云瑶,“沐浴过后,我想出门走动一番。”

  这段时日,得云瑶悉心照料,她身上的伤势方能得以如此迅速复原,加之两人年岁相仿,一个有心交好,一个因上一世恩德,早已心存此意,如此一来,两人一见如故。

  只是一连七、八日闷在榻上,崔莞显然已有些耐不住了,她心中有话,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刘珩前来。

  既然他不来,那她便去寻。

  揉搓发丝的手稍稍一顿,云瑶便笑道:“好,只是须得先将药喝了才成。”

  崔莞自是应允,待沐浴更衣过后,将几上已有些温凉的药汁饮尽,又含上一枚祛味的蜜丸,才与云瑶一前一后的跨出了门武墓。

  屋门外,朝阳冉冉升起,对于久未出屋的崔莞而言,这般明媚的晖芒着实有些刺目,她下意识抬手掩在眯起的双眸前,可就在这时,突然觉得眼前一暗,刺目的晖芒已被挡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颀长的人影。

  崔莞抬眸一看,好几日不见的人,正欲亲自去寻的人,就这般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止不住小小地颤了一颤,“……殿下。”

  刘珩稳稳的踏上最后一层木阶,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身前的人儿,刚沐浴过后的崔莞,一袭宽松的月白襦裙,散在身前肩后的青丝,仍氤氲着淡淡的湿气,使得她一向沉静的眉宇浸染上丝丝难得一见的娇弱。

  两人四目相对,却未多言,树屋外这小小的木台上,顿时漫起一股莫名的气氛。

  “主子。”云瑶出自风月欢场,又是过来人,岂会看不出这两人的变扭,且夹在其中的滋味,也甚是不好受,于是她屈膝一礼,十分干脆的出声道:“今日起风,主子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在外吹风受凉,还是入屋为好。”

  一番话,惊醒两人,崔莞这才忆起,她虽已无大碍,但刘珩所受的伤势要比她重得多,短短几日,即便百里无崖再如何妙手回春,也难以让他药到伤除。

  思绪闪动之下,她足下轻移,侧过身,示意刘珩入屋。

  “不必。”刘珩淡淡一言,抬手便握住崔莞纤细的小手,“你随我来。”

  察觉到手腕上灼人的温热,崔莞下意识缩了缩手,却未能挣脱,待她准备加大力气时,耳旁又传来一声磁沉的嗓音:“木阶甚陡,跌下去,你又可在榻上多躺几日。”

  崔莞尚未使出的力气骤然一滞,她垂眸扫了一眼足前的木阶,宽倒是挺宽,可容双人并肩仍有余,但这环树而下的木阶,也却如刘珩所言,比寻常阶梯陡峭,一不小心,极有可能一足踏空,沿阶滚落。

  这一眼,让她蓄积的力气顿如流水,任由刘珩牵着,慢慢踏下木阶。

  本以为脚踏实地,这人总该撒手了,可那张宽厚的掌心,仍旧紧紧裹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任她如何用劲儿,均纹丝不动,挣不脱半分。

  仿佛看不见两人的暗中交锋,倚在一株大树下的墨衣站直身,看了一眼崔莞,转头对刘珩行礼,郑重其事的道:“主子,请三思林家碧玉无弹窗阅读。”

  岂料刘珩脚下顿也未顿,牵着崔莞越过墨衣,径直朝前走去。

  崔莞虽乍见墨衣时,被他容貌所惊,但极快便反应过来,再一问他所言,心中莫名一突,刘珩,这是要将她带去哪儿?以那刀疤男子凝重的神情来看,似乎并非是寻常之地。

  墨衣望着刘珩坚定的背影,又记起耿叟传来的密信,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快步跟上前,随着刘珩与崔莞一同行入密林深处。

  崔莞自云瑶口中得知,这片山林方圆百里,均为刘珩身旁的墨卫所居,此处才是他真正的据点,至于钟山另一侧的密宅,不过是一处掩人耳目的暗棋。

  三人行到密林深处,只见一面陡峭的山体宛如一柄利剑,横插入林,绕过半面山体,刘珩的脚步停在一株高大茂密的常青树前,莫约三、四人合抱的粗大树干后,掩着一个蔓藤遮挡的洞口。

  若非墨衣率先上前,拨开密集的蔓藤,便是站在洞口前,崔莞也难以察觉蔓藤后的隐秘,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洞,她的手微微发凉。

  她惧黑,怕苦,即便重活一世,也难改本性。

  “有我在。”刘珩捏了捏掌心中的柔软,予了崔莞一道沉着镇定的眼神。

  莫名的,崔莞突突直蹦的心渐渐平下,她抬眼看着刘珩抬手接过那刀疤男自洞口角落里拾起,燃明的火把,那双回望的墨眸,温情一闪,“走罢。”

  墨衣引路,刘珩牵着崔莞行在其后,两支火把,在愈行愈宽敞的山洞中,虽不能如外头那般明亮,却也能看清脚下的路。

  一行三人走了莫约小半盏茶的功夫,一阵凉风拂过,脚步一拐,面对这突入齐来的光亮,崔莞身子一顿,眼中浮起一片震惊之色----

  “这,这是……”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以君心,换妾心(上)

  入目是一片碧蓝如洗,仿若明镜般的天幕,一排云鹤展翅,清脆悠扬的鸣声回荡在山涧,蔚蓝之下,四壁环绕的山谷中,绿树成荫,碧草青青,银溪蜿蜒,一簇簇五颜六色的无名野花点缀其间,触目一片宁静祥和之气。

  远远望去,东面高耸的山壁下,一栋栋半掩在繁枝茂叶间屋舍若隐若现,甚至还可目及山田间劳作的身影……

  “这是……”崔莞全然未想到,在这深山之中,竟藏有一处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

  刘珩与墨衣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态,他将手中火把交予墨衣,拢着柔荑的五指略缩紧了一些,“走罢。”

  磁沉的嗓音,唤回震惊的崔莞,她飞快的敛下外泄的心绪,颔首轻应,随他一同踏入这仿佛只存文人骚客笔墨中的画卷。

  墨衣在洞口将手中的火把,在地上湿润的泥土中来回滚动数次,待明火熄灭后,便搁置在一旁的角落里,与另外几支干燥的火把并排,却靠后一些。

  一行人沿着足下山石铺成的简易小道,一路行往东面山壁的屋舍,远远的,有眼尖的农人目睹来客,粗旷嘹亮的一嗓,声音回荡山谷间,透出难以言明的欢喜,愉悦。

  随着声音渐落,看似沉静的小村中突然涌现出一大批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影,男女老少皆在其中,齐齐迎出村来。

  “主子。”

  “主子安好。”

  “噫,主子面色不佳,莫非有哪里不适?”

  “老妪,休得浑说,主子好着呢!”

  “是,是,妪失言,妪失言。”

  ……

  毕恭毕敬的行礼,却又七嘴八舌攀谈,崔莞怔怔的望着眼前令人惊异,却又不觉违和的情景,她自这些人眼中,看出了对刘珩发自肺腑的尊崇,敬仰,关切……唯独无畏惧。

  从“主子”二字而言,这人农人应当知晓刘珩的身份,可为何……

  “此处于主子而言,是真正能歇下心防之处。”

  阵阵喧闹中,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细细地传入崔莞耳中,她抬眸,循声瞥向一侧的刀疤男子,却见他正与一名老翁含笑轻语,好似方才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崔莞敛回目光,却又不由自主的昂头,扫过身畔的人。

  也不知是否因那句话的缘故,在她眼中,此时的刘珩,尽管神情身姿未曾有变,可浑身上下,由里及外的散发出一股极为罕见的温雅,松懈,好似在此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不必整日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无须和山谷中的农人虚与委蛇假意周旋。

  这是崔莞从未见过的刘珩,不,应当说,这是她两世中,自谁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岁月静好。

  围绕在四周的众人,对崔莞的出现虽有些许惊诧,却并未有人多嘴询问,均一脸和笑的对她行礼,尤其是当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到长袖下那两双交缠的手,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崔莞神色微窘,她暗暗挣扎了下被握着的小手,奈何刘珩紧紧扣住不放,所幸,他也知她脸薄,略言几句便让众人散去,而后仍是牵起身旁的人儿,缓步朝村中行去。

  穿过一排排简朴的木屋,就在东面山壁之下,临壁建有一处青砖碧瓦的大宅,这是整个小村中最为高大宽敞的宅子,守门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与村民一般,粗布麻衣,但一只裤腿却空荡荡的飘着,显然少了一截。

  见刘珩等人行来,那中年男子拄着一支木杖,却利落的迎上前,“主子。”

  比起村民,他的神态显得恭敬许多。

  “开门。”刘珩轻轻颔首,语气沉着的道。

  “诺。”

  一声应下,那中年男子看也未看崔莞,径直转身行到紧紧合拢的大门前,掏出一把油光滑亮的铜钥,开锁推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闷响,不下百斤的青铜门,竟被这名貌不其扬,身有残障的中年男子徒手推开!

  崔莞眸光微微一闪,这人的身手,定然不简单。

  敞门后,中年男子略往门边一退,拄着拐,单膝点地,跪在门前,沙哑的嗓音,冲口而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浑厚的声音,蜿蜒而上,回荡谷崖山涧,一遍一遍,可歌可泣,远远传开的变徵之声,非但未慢慢减弱,反而愈来愈响亮,小村里,田地中,山林下…一声声或苍老、或稚嫩、或刚毅、或娇柔的嗓音,齐齐吟唱,沉雄悲壮,响彻云霄。

  崔莞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亲眼目睹一道又一道不畏生死,磨刀擦枪,舞戈挥戟,奔赴战场共同杀敌的铿锵之影。

  不知何时,墨衣也跪地而下,低声同吟。

  听闻耳旁的悲壮,刘珩瞳色渐浓的墨眸,深深的回望一眼崔莞,“走罢。”一声落下,他抬足跨过一尺高,青铜浇筑的门槛,踏入屋中。

  崔莞回神,紧随其后,可刚跨入门,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迎面扑来,她方平复下的神情再度一震!

  灵牌。

  屋内大堂中,除门之外,四面墙壁之上,供奉着一面面数不清的灵牌!

  大堂中间的横梁上,悬着一方匾,“墨卫堂”三个古朴的大字赫然其上,匾下则摆着一张宽敞的案几,青铜兽耳三足炉居中,左右两边各燃着一盏长明灯,新鲜蔬果,飞禽家畜,整齐的摆在炉前,香火的气息弥漫在整座大堂中,令人敬畏。

  “阿莞。”入门后,刘珩自主松开手,行到案几前方回头唤了顿在门前的崔莞,“你且过来。”

  他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慵懒,也不似寻常那般漫不经心,而是充满了深沉,冷冽,以及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寒。

  崔莞抿了抿唇角,几欲无声的走向刘珩。

  墨卫堂三个大字,令她想起了墨十三等人,而这供奉着满满一屋的灵牌,应该就是如墨十三等人一般,曾为刘珩出生入死的墨卫。

  崔莞沉静的心,逐渐促起,她似乎猜测到,刘珩带她前来此处的真正用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以君心,换妾心(下)

  “孤立墨卫,自此十载,此谷此祠,亦存十载,祠中所供奉,皆为墨卫英灵,无论百数,千数,均有名在册,立牌设祀,年年祭奠。”

  刘珩并未看向崔莞,目光从左往右,缓缓扫过墙壁上安放的灵牌,声音磁沉,清冷:“此处于孤而言,乃立足之本,你是孤带来的第一位女子。”说着一顿,又道:“亦会是唯一一位。”

  闻及这番言语,崔莞陡然抬眸,定定的朝刘珩看去,门外明亮的光芒洒入屋门,半明半暗中,他的墨眸灿若星辰,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谨。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头止不住发颤,丝丝难以抑制的欣悦,慢慢腾起,细细密密,交织缠绕,仿若一张网,缚住整颗砰砰跃动的心。

  事实上,踏入墨卫堂的那一刻,崔莞便有了一丝明悟,加之临行前,墨衣一句“请三思”,到方才在她耳旁的碎语,此时此刻,还有何处思虑不清?

  这座山谷,便是墨卫的起源,亦是墨卫的归宿,对于寒门崛起,处境堪忧的刘珩而言,确确实实是一处立足之本。

  而今日,他却牢牢的牵着她的手,决然的,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入这座山谷,带入他的生死之中。

  她茫然无措,却又无法否认心头那一缕突如其来的欢悦。

  是的,欢悦。

  崔莞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前左侧,掌心下跃动,凌乱,却坚实有力。

  刘珩静静的看着崔莞,目光深邃,他知,她心已乱。

  这是他决意行此一举后,早便料到的结果。

  然而,不够,光是如此,还远远未能令刘珩心满意足。

  他并非是秦四郎,彬彬有礼;亦不是崔莞,从容镇定;他一向便是心狠之人,连自身安危皆能谋入其中,怎可能大公无私?更何况,无论是六年前莲湖泅水,亦或是三年前荒林拦车,均是崔莞率先寻上门,坏了事,搅了心。

  既然如此,她就该担起应得的后果。

  刘珩亲自燃了六支香烛,半数递予崔莞,两人祭拜过后,方出了墨卫堂。

  瞥及天边飘起的一丝潋滟夕光,崔莞这才惊觉,清早被刘珩扯下树屋后,一路穿林过洞,又在这祠堂中呆了一段时辰,一个白昼便已去尽。

  “墨三。”刘珩瞟了她一眼,回头看向恰好锁紧青铜门的瘸腿男子,沉声说道:“今日,你随孤一同出谷。”

  墨三握着铜钥的手微微一颤,浑浊的瞳仁中忽的闪过一丝精光,“是时候了?”

  “嗯。”刘珩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行到崔莞身旁,依旧是扣住她的手腕,沿路返回。

  村中农人自是迎来送往,面对嘈嘈之景,刘珩面容之上却无半分不耐,直至行到山洞不远处,前来相送的众人方依依不舍的散去,墨衣先一步入洞,拾起角落中干燥的两支火把,燃明,仍旧将其中一支递予刘珩。

  见这两人头也不回,崔莞欲言又止,方才他不是与那名唤墨三的瘸腿男子言明,要一同出谷,怎么却……不过,最终她还是未将话问出口,此事,毕竟与她无关。

  然而,待一行三人出了山洞,还未穿过密林回到树屋营地时,墨三已背着简易行囊,远远的出现在后头。

  山中夜幕临得早,最后一缕夕光落下,崔莞等人也恰好回到营地中,平静的用过晚膳便各自回了树屋歇息。

  **无话。

  只是清晨被云瑶唤醒时,崔莞仍是一脸困怠,显然,昨日在山谷中的所见所闻,多少还是在她意料之外。

  用过早膳,刘珩便上门寻人,二话不说,揪住人便离开树屋,崔莞又惊又诧,出言相问,岂料却是一句回声都未闻一下。

  一路行到营地入口处,她才发觉,墨衣,墨三,墨七,墨十三等人均候在此处,墨三墨七等每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其中墨衣手中所牵,则是一红一黑两匹。

  见刘珩行来,一干人抬手行礼:“主子。”

  刘珩墨眸转了一圈,淡声道:“准备妥当了便出发。”

  “诺。”

  齐齐应声后,众人纷纷上马,刘珩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崔莞,接过墨衣手中的缰绳,将那匹漆黑如墨,鬃毛油光滑亮的黑马牵到崔莞面前,“你与我同骑。”

  “骑马?”崔莞抬头,看向眼前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颅,正喷鼻刨蹄的黑马,心中有些发栗,低声说道:“我未骑过马。”

  刘珩瞥了瞥她低垂的小脸,径直将缰绳塞入她白嫩的掌心中,道:“莫要耽搁时辰。”

  说罢人虽站在崔莞身旁,却是负手而立,竟是一副不打算相帮的模样。

  崔莞眉尖若蹙,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马车坐过不少回,但骑马,货真价实的头一回,至少,记忆之中,并无骑马的迹象。

  可当她抓起缰绳,抬首望着马背上的鞍具,一股莫名的熟悉透心而来。

  抓鬃,踏镫,跨马,落鞍,行云流水般娴熟的举止,令墨十三等人目瞪口呆。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7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君心应犹在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