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们很安全，不要怕

　　研究院公布了启用AI武器的决定后，社会反映果然很大，反对、指责之声层出不穷，我们现在出门都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忘记把工牌藏起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的神经都崩得很紧。以前往往是难以解决的事情才会出动研究院的调查人员，现在调查组已经开始在全市范围内进行巡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直接报告到院长那去。

　　我把机甲停在商业大厦的顶层30楼，然后和星一起去检查各个楼层的机器人。虽然机器人数量众多，但只要去检查主服务器即可，其实也不算很麻烦。

　　“五星商厦27楼服务器数据确认正常。”我将数据同步上传。然后上29楼找星。

　　“这层楼有两个服务器，我刚才在检查那边那个。”星在电梯口等着我。

　　“你速度怎么这么快。”我有些气馁。

　　“毕竟这对你来说是‘外语’，但对我来说是‘母语’啊。”

　　“哼。28楼有异常吗？”

　　“没有。只是蓄意破坏机器人的人越来越多了。维修成本涨了很多。”

　　“这也没有办法。分头检查吧。”我转向楼层的另一个方向，刚走了几步，手机突然震动，是顾组长的通讯请求。

　　我连忙接起：“组长。”

　　“之研，赶紧去奇幻游乐园，附近的组员我也通知他们赶过去了。怀疑是AI狂暴，不过对方没有武器，尽量带回分析样本！”

　　“是。”我切断通讯，也不等电梯了，直接从楼梯爬上顶楼。

　　“之研！”星立刻追来。

　　我一边登上机甲一边命令道：“你把这层楼的服务器检查完再去找我。对方没有武器，没事的。”

　　星又往前走了两步，我已经操作机甲起飞。后视监控屏中，我看到星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才转身往楼下跑。

　　奇幻游乐园距离商厦很近，都是城市的中心区域，人流量很大。我赶到时，看到游乐园所有的侧门都被关闭。大门附近的休息区里，聚集着很多孩子和妇女，他们都坐在椅子上，巨大的阳伞遮挡了视线，让我看不清情况。有服务型机器人来来往往给他们送食物和饮料，还有小丑机器人给他们表演节目。

　　休息区的外圈，被守卫机器人包围起来。面朝大门的方向，站着一个管理型机器人，它像人类经理一样穿着笔挺的西装，左手手腕上绑着一个熊娃娃氢气球，手上拿着一沓传单。它正在不断地进行循环广播：“请不要打扰我的客人休息和玩耍，否则我将对您进行惩罚。”“欢迎来到奇幻游乐园！炎炎夏日中，最为推荐的娱乐项目是凉爽的漂流和阴森的恐怖屋哟~！”

　　它的对面，是人类警察。这次行动没有使用机器人。

　　包围圈里都是妇孺，我不敢轻举妄动，在上空观察了一阵后，就将机甲停在游乐园中餐厅的顶楼上，然后跑去向警察询问情况。

　　出示工作证后，警察向我敬了个礼：“游乐园的守卫机器人虽然没有□□装备，却有电击武器。我们担心人质的安全，没敢贸然行动。这方面您是专业的，下个指示吧？”

　　我点点头：“别着急，我去交涉一下。”

　　那位警察没说什么，不过我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说：“机器人还能交涉呢，这科学家的思维还真不是一般人跟得上的。”

　　我的靠近果然没有引起机器人的不良反应。这很正常，我没有武器，对他们来说，是“客人”，是服务的对象。

　　管理型机器人非常友好地向我靠近了两步：“欢迎光临，有能帮助到您的吗？”

　　“游乐园里，客人很多呢。”我望着被包围的妇孺们。

　　“是的。”机器人的电子合成音里有一种僵硬的兴奋，“因为奇幻游乐园真的很好玩呢！”

　　“为什么都是妈妈和孩子呢？”

　　“对啊，为什么没有爸爸呢？奇幻游乐园，也很欢迎爸爸呢！”

　　“不是也有很多年轻的情侣来玩吗？”

　　“是的。不过夜晚的游乐园，是属于孩子的哟！”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机器人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

　　“为什么呢？”这次它的声音变得缓慢而僵硬。沉默了一会，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奇幻幼儿园喜欢孩子们哟！”

　　背后的表演机器人跟着它的声音，欢呼呐喊，纷纷为孩子们献上花朵、礼物。虽然孩子们都被吓得蜷缩在妈妈怀里，但是它们视而不见。

　　“好像吓到孩子们了呢。”我用很平缓柔和的语气说。

　　“啊，是吗？可是平时，每天都有孩子来请求我说：机器人叔叔，我想要小丑叔叔为我表演，送我礼物。”面前的机器人认真地失落着，“难道小丑表演已经过时了吗？”

　　我正要开口，它突然又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要创造新的节目哟！要创造新的节目哟！”

　　它身后的表演型机器人也跟着四处乱窜，喊着“新节目！新节目！”场面透出一股诡异的热闹。

　　“你为什么要让守卫机器人把他们包围起来呢？”我又问。

　　“因为有坏人想打扰他们。”机器人很严肃地回答，戒备地看着警察们。

　　“那不是坏人，是警察。”

　　“是假的。警察怎么会来打扰孩子们玩耍呢？”

　　“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孩子们要回家，你这样拦着他们，让他们害怕了。”

　　“不会的。”机器人打开浮空屏，为我播放了一段录像：夕阳时分的游乐园里，妈妈对孩子说：“很晚了，该回家了。”孩子一边死死地抓着管理机器人的手不放，一边大声哭道：“我不想回家，我想一直留在游乐园！”

　　机器人收起了屏幕，骄傲地说：“每天都有很多孩子这样许愿呢！”

　　“这是因为——”就在我尝试继续与机器人交涉，识图找到他们异变的原因时，一位焦急难耐的父亲在背后冲我吼道：“你在干什么！我的孩子还被你们发明的机器人关着，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到底救不救人！”

　　警察已经把他拦住，不断进行劝解，但是围观人群里产生了显而易见的骚动。尤其是受困者亲属，他们的情绪本来就已经十分紧绷，此刻就如同点燃了□□，无数人喊着“你们不救我们自己救”想要冲破警察的封锁。

　　由于敌人没有武器装备，出动的警员数量并不多，眼看就要拦不住骚乱的人群，我急忙跑去大声解释：“他们只是程序出了问题，找到问题就能解决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们沟通一下！”

　　“和机器有什么好沟通的！”

　　“你们发明的机器人比我的孩子还重要是吗！”

　　“你到底想不想救人！”

　　“他们没有武器！我们冲过去抢人！”

　　我的话并没有安抚到大家，反倒火上浇油。你推我搡、局势焦灼之际，一声枪响突然响彻云霄，如同平地惊雷，盖住了所有的喧嚣。

　　一瞬间惊愕的寂静后，恐慌的人群开始四散逃窜，只有被困人家属强撑着留在原地。警察忙于引导人群进行紧急疏散，警察队长正在对通讯器喊：“敌人有枪！敌人有枪！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我愣愣地转身，管理型机器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之前是它朝天空鸣枪示威。

　　“保护孩子！保护孩子！”它命令道。

　　它身后的机器人们都停止了表演，将被困人“保护”在自己怀中。

　　怎么会……它怎么会有枪？！我国的AI机器人，早已全面禁止配置武装了！

　　我连连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尝试向它靠近。但它立刻把枪口朝向我：“离开！离开！”

　　我暂且停了下来：“我没有恶意，你不需要防备我……”正准备继续接近目标时，我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第一次紧绷得发颤：“它有枪！你在做什么？”

　　“星。”看到星，我顿感安心，“你快检测一下，它身上有□□吗？”

　　“……没有。但是——”

　　“这是取得狂暴化样本的好机会！”我立刻挣脱星的手，想继续前进。

　　星直接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不可以。至少你装备了机甲再靠近它。”

　　“那样它会把我列为警戒对象，说不定会自毁数据的！”

　　“那……你让我试着骇入它。”

　　“开什么玩笑！它如果是真的狂暴化了，把病毒感染给你怎么办？！”我缓和了一下语气，“你别那么担心，机器人不会轻易伤害人类的，除非我威胁到了他或者他保护的对象。我不带武器，就没有危险，别担心。”

　　星不再言语，却抓着我的手不放。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其他同事赶到了：“敌人有武器，之研，你先撤退，这里交给我们。”

　　我抬起头，看到已经有两具机甲无声地来到了上空，枪口正从机腹伸出，搜寻着目标。

　　“不要吓到它！”我立刻对着手机喊道，“它没有□□，我们有可能带回分析样本的！”

　　然而为时已晚。管理型机器人此时也发现了头顶的巨大威胁，它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毫无犹豫地把枪伸进了喉咙——它的脑袋里储存着最为核心的数据。

　　“不要！”我一下挣开星，跑向管理型机器人。它正不断地对着自己扣动扳机，枪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宣告我的失败。

　　拦下他、抢救芯片、恢复数据，我满脑子只有这些内容。当看到它把□□从嘴里掏出来，转而将枪口朝向我的时候，我的大脑一时停止了运作，变得一片空白。而身体还在自发地跑向它。

　　这一瞬间的世界变得很慢，我能清晰地看到它扣动扳机，甚至似乎看到了子弹撕破空气，裹挟着热浪般的气流，射向我的胸膛。

　　这一瞬间却又很快，我的身体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反应，甚至连“害怕”的情绪都还来不及从大脑传递到四肢。

　　这一瞬间之后，是极度的混乱。

　　最远处是围观者的尖叫声，恐惧、惊讶或者猎奇，千姿百态的情绪就像五颜六色的颜料，涂抹出了背景。

　　稍近些是接连不断的枪响，还有子弹与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我的同事们在疯狂扫射管理型机器人，确保它不会再有威胁我的能力。

　　最近的，是子弹穿破皮肤和肌肉时短暂而怪异的声音，然后是子弹遇到阻碍时“锵”的一声。星站在我的面前，身体因为子弹的冲击力而踉跄了一下。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头发和衣摆，因为这一下踉跄，而在空中划出令人心悸的弧度。

　　而后他转过身来，右手捂着胸口，冰蓝色的液体不断从指缝中渗出。他对着我露出一贯温柔而平静的笑容，然后伸出左手搂住我，轻柔地抚摸我的背脊，脑袋垂在我的颈窝，柔软的头发贴着我的脸颊。

　　我听到他和缓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像清爽光滑的丝绸抚过我的肌肤：“没事的，不要怕。你没有受伤。子弹只是穿透了我的皮肤层，现在流失的是储能液，不是血。我们很安全，不要怕。”

　　他刻意将语调放得如此平和，如同催眠的琴曲，带着浓浓的安抚意味。但在我的意识随着他的声音回笼的之时，在我逐渐明白过来正在发生的事实之时，我的心脏仿佛被无数根锋利的丝线同时勒紧、切割，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令我止不住地颤抖。

　　我紧紧抱住星的身体，努力找回自己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对着手机喊道：“救命……快来救救他……快来救救他！”

　　蓝色的储能液以令我心惊肉跳的速度滴落在地上，迅速汇聚成一小滩水泊。映在了隐藏在远处人群中的，一双志得意满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