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们怎么认识的?”

  季书平看着床顶的幔帐,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了尚雪臣的手,大概这样说话手就不会抖。“我从头和你讲,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要听吗?”

  尚雪臣和他一样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的幔帐,“你说吧,就当作睡前故事。”

  “那你抓住我的手。”

  尚雪臣沉默了一会儿,回握住季书平的手,让他故事开始。

  “我妈从小对我严格,她虽然痛恨邵家的传统专制,可她毕竟是那样的环境下出来的,所以我从小也是她从邵家带出来的传统教育模式里培养出来的。我爸似乎在这方面说不上话,只是每次我受罚了,他就给我做顿好吃的。爸爸从来都只是对我笑,看起来没有烦恼的样子。”

  小时候季书平每次垂头丧气的时候,在专门罚站的背光走廊里看到父亲冲他温和一笑,好像心里刚惊起的害怕通通被这一个笑打散。他总依赖那样的笑,在他看来,父亲的温柔是这个家的唯一基底,撑出家本该含义着的所有温馨。带给他的勇气像是花园墙角开盛的花,被家里仅有的温柔灌溉着在背光处独自鲜艳。

  回忆到温馨处,带出季书平发自内心的浅笑,“被罚之后看见爸爸笑着招手引我去厨房,惩罚也变得不是太让人害怕的事情。”

  尚雪臣不是合格的沉默听众,让故事顺延展开,他忍不住插话,“你和你爸长的像吗?”

  季书平却感谢他的插话,让自己停顿,以免短暂温馨带来的后遗症,沉浸在过去涌起的悲伤里,“可能不太像吧。他们说我长的像我妈。”

  尚雪臣侧过头来看他,想起第一次见面他演技糟糕,笑容虚伪,“你为什么总是逼着自己笑?明明笑的难看。”

  “因为我妈不常笑,我爸常笑。小的时候,我比较希望听见别人说我长的像爸爸。后来不想听被人说我到底长的像谁了,只想自己体会开心,一直没能成功体会。遇到你,应该算是体会到了。”

  尚雪臣歪了一下头,“算是?”

  也对,和他睡过,我技术这么好,不开心才有鬼了。尚雪臣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自己也和季书平说过,性/爱里会有快乐。

  季书平翻身过来,搂紧尚雪臣,下巴抵在他的发心,“你说要抱着我的时候,我有点开心。”

  尚雪臣被他围在怀里,为自己刚刚不知羞耻的只想到性,有点心虚脸红,没有在意他的拥抱,只有催他继续往下讲。

  “我一直不太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基本从我记事开始,他们就是分房睡。小的时候家里勉强算和谐,冷清一点但总归是和平的,父母之间的对话除了公司没有多余的话说,连日常招呼都没有。”

  “等我到了16岁,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因为公司运营有了矛盾。吵过几次架,摔过几次东西之后,我爸突然被诊断成了躁郁症。”

  听到这里尚雪臣的心一紧,问他,“你爸的病是真的吗?”

  季书平低头把脸埋进了尚雪臣的头发里回答,“不清楚。”

  尚雪臣搂上了季书平的腰,这意思是很可能他爸是没病的。季书平也说自己的病是躁郁症,他如果没看错季书平的病应该是装的,为什么装躁郁症应该和他爸的事情有关。躁郁症的遗传几率很大,不管从心理还是环境,装这个病都很合理。

  可他是和他爸一样被人逼迫的吗?如果和他爸一样被逼迫的话,他妈就这么狠心?为了独掌公司,给他爸安上精神病名,对儿子也一样?就算这样对他爸,也应该不会这样对季书平吧,那可是亲儿子。是怕季书平成年之后夺权?为了让他听话?要是防的这个,也不用给人安上精神病名,将来自己退了,董事会可不会要一个有精神病史的人来当董事长,公司到时候给谁?

  尚雪臣脑子转个不停,突然想起现在的公司可叫季氏地产!公司姓季!媒体没有爆出过季书平的精神病史,也就是说不是他妈准备要封死季书平的路。季书平自己开了策划公司,难道说季书平无意继承季氏地产?季书平是自己装的病?!为什么呢?

  他搂着季书平的手紧了紧,抬头看着季书平,和他四目相对,可在他眼里什么都看不出。尚雪臣痴痴看着他想,就是这个人,总让他心烦意乱,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看懂,想起今晚拿到手的机芯,仰头对上季书平的黑亮的眼睛,原来他什么都没看懂。

  季书平低头看着尚雪臣,继续往下说,“我爸被关在了家里,我妈照常去公司办公。后来我爸求我放他出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放了?”尚雪臣问他。

  “嗯,我放了。不过他会在我妈回家前赶回来。我爸看到我的时候还是笑的一如既往,从没有过暴躁情绪。”

  “因为这样你不相信你爸是有病的?”

  “我不确定,他总出门,我也不放心。所以偷偷跟着他,发现他进了一家娱乐场所。”

  尚雪臣闭上眼,挨着他,确信了自己的猜想,杭清照片里的那个女生大概就是季书平的女朋友了。

  “我当年未满18,进不去。偶然碰到我舅舅,我舅舅把我带了进去,我主要是放心不下我爸爸。舅舅说我不能一个人干坐着,找人给我当掩护,找来的人后来就成了我的女朋友。我爸时常去那里,我也就时常跟着他去。我妈突然没再关着我爸了,我爸也还是去。家里的氛围很糟糕,我每次跟着我爸到了会所,都是那个女生在陪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和我同年。聊的多了,慢慢了解对方,也就靠的近了。”

  “你爸为什么总去那家娱乐会所?还有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生可能是你舅舅故意找来接近你,故意报复你妈的?”有些事总归要搞清楚,就算问出来会让尚雪臣不安。

  “其实我爸当年和我妈在争公司的实控权。公司成立的时候,钱是我爸的,资源是我妈的,算是权利对等,后来争起来,即使我妈没有邵家这颗大树,我爸有钱也不会赢过我妈,毕竟他出身也就那样。我爸常笑,不仅是在家里对我,还是在公司对下属,在别人看来他都是温柔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经常笑的开心,不是因为他性格温柔,而是因为他在磕致幻剂。他经常去会所是买药的。”

  所有温柔都是表面假象,撑起家的温暖基底断裂,一切都破碎。背光处的花浇了假冒营养液,枯萎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所以你妈也不完全是为了独掌公司特地给你爸编出一个病,可能是为了找个借口让你爸戒毒?”尚雪臣当然不觉得他妈有这样的周到打算,只是听着季书平的声音清冷,特地给个掩饰。

  只是季书平早就懒得掩饰了,借口越多越是觉得累。

  “我妈不知道他嗑药的事情,如果我妈知道,开始就不会让我爸有机会和她争。是我跟着他去会所才发现的,是当时舅舅找来的女生告诉我这个会所其实有药卖。只有我发现了他在嗑药的事实,可我谁都没说,也没去阻止他嗑药。我知道毒瘾是戒不掉的,我不希望他被我妈彻底关起来,永不见天日。如果他痛苦到必须借助药物才能得到一点快乐,那就不要让他清醒了,清醒之后灵魂与身体背道而驰才会更加痛苦。”

  他冷笑一声,“在我心里我爸的温暖形象,原来一直都是假的,他对我的笑不是慈父爱惜,只是药物的附带作用。这个家里,父母的夫妻关系只是商场迎合,一家三口的整齐温馨只是装的漂亮。知道我爸嗑药的那一刻,已经戒掉了我对他温暖笑容的期待。这个家里已经没有能挽留我的温情了。”

  “尚雪臣,我是不是很坏?如果当时我说出了我爸嗑药的事情,他说不定有从药物里清醒的机会?仅仅是因为我对他不再抱有期待,就眼睁睁看着他堕落了。”

  这世上甘愿沉沦不自救的人都不值得他人的出手相救。

  “你这是在后悔当年的少年叛逆?季书平,做过的事情,后悔是没有用的。人心难懂,有时候,自己的心也难看懂,做过了就做过了吧。不想忏悔的事情就不要假惺惺的做出虔诚样子了。我也不是什么多高洁的人,没有资格摸着你的头顶说原谅。”

  季书平伸手摸着他的耳廓,顺着耳骨摸到耳根,耳垂又硬又小,不是软耳根的人。他咬了一口尚雪臣的耳尖,“为什么你知道我不后悔?”

  “那我问你,你对强上我这件事有过后悔吗?”

  “没有。”回答的迅速又肯定。

  “这不就结了,那次你只解释鬼使神差,没有一点要愧疚的样子。而且那次你可不止做了一次,我看你爽倒是挺爽,怎么会有悔意。那天你从袭击到绑手,动作干脆利落,不是冲动,大概脑子里的计划演练了几次了。我没怪你,除了你给钱外,也是因为我对你做过的事也不是什么好人行为,我一直都知道我们都不善良。”

  这世界对谁都不善良。所以好人总是有限,爱也有限,只看谁欠了谁的人情债,还不清的债。

  季书平舔着他的耳廓,说话声音都漏进他的耳蜗里,“尚雪臣,和你呆在一起最舒服的地方就是不用藏着掖着,不用假装站在伦理道德的那一边,反正你从来不信。你说的没错,那次我是很爽,尤其在后面你不记得的那段,你看过雨天过后,泥土里翻出来搅在一起的蚯蚓吗?当时我们俩就像那样,缠在一起,现在躺着的这张床就是我们陷进去的烂泥土。我不后悔是因为,那次我好像看到了你的真心。”

  尚雪臣松开了搂在季书平腰上的手,季书平大概感应到了,抱的更紧,装出可怜来以此得回尚雪臣的拥抱,“我有点冷。”

  “我去把空调打高。”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季书平搂着他没能让他动弹,“就不能配合演出点情趣吗?”

  尚雪臣被他搂在怀里,想着我们什么关系,凭什么我就得配合,后又想,还是算了,就这一次吧,“你先松开我一下。”

  季书平迟疑着松开了手,尚雪臣没起身,只是扭过来摸索到了被角,拽着被角趴上季书平的胸口,盖上被子带着季书平一起翻了个身,把俩人结结实实卷在了被子里,卷成长条夹心的紫菜包饭。

  季书平翘着嘴角又把尚雪臣拢到自己怀里,尚雪臣用自己额头一下一下点着去磕他的下巴,还是对自己的妥协有些不顺气,“待会儿可别喊热!”

  季书平伸手给他捂住磕红的额头,“你是啄木鸟把我当成了树?”

  尚雪臣揪着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对季书平冷笑话的不屑。

  季书平揉着他的脑袋继续耍浑,“啄木鸟不是用嘴啄树的吗?你也用嘴来。”

  听了这话,尚雪臣不能忍了,想着真是给你脸了。伸手拧了一把季书平的腰,“别太得寸进尺了,你刚刚亲的那么用力,我还没和你算账。”

  季书平只把尚雪臣拧的那一把当成小打小闹,反正没有很痛,“能得寸进尺也是好的,算是被人偏爱了。”

  尚雪臣嘴张了张,话头在喉咙里绕了几圈要出口,季书平勾着他的后脑勺让他正好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就这一次,别说什么迁就或是补偿。就这一次,算作偏爱。”

  尚雪臣闭眼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叹气,“那就这一次。”解开季书平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闭眼亲在了他的锁骨上吸出一个印子,亲完把扣子扣好,“明天上班,系好领带就不会被发现。”

  季书平礼尚往来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小下,“这会儿才感觉到了一点热。”

  尚雪臣用手戳他的肚子,“还没说完,继续说。”

  “讲到哪里了?”

  “你知不知道你舅舅故意安排的那个女生来靠近你?”

  “嗯,我知道也无所谓,我从小就没有能说得来的同龄人。背景好的同龄人嫌弃我身家不够,背景不好的我妈嫌弃,不让我靠近。那个时候舅舅回到邵家有些年了,外公因为他私生子的身份,而且我妈把事闹大,所以一直都还没正面承认他。只是让他在公司里做着业务员跑单说是要磨练他。舅舅除了想报复我妈,还想要回我妈带走的资源。这样他跑业务轻松一些,晋升的快,外公也会尽早承认他。”

  “那你舅舅肯定没成功,不然姚彩儿也不会一直到现在都进不了邵家的门,说明你舅舅到现在也没能直起腰杆说话。”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妈是真的被气到了。那个时候,我和会所里的那个女生在一起了。真巧,她当时正在策划着要离家出走,和我一样,只觉得家是囚笼。我对她说要不一起,路上有个照应。她说除非我和她有了确实的关系,证明我不会嫌弃她,她才会放心把我当成同路人。那天晚上我没回家,和她去了宾馆,之后我们就成了男女朋友。没回家的那天被我妈发现了,她查到了那个女生,好像找她过去谈了话,约定一起出走的那天,我没出现。因为那个时候,我被绑架了。等我出来,在医院住了几天之后,才知道她跳楼自杀了。”

  尚雪臣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明天也要去见今晚拦住他去路的人嘴里称呼的董事长,那是季书平的妈妈,可能当时那个女生也是哪天回家被人突然拦住说有人要见你。他还有想问的话,想问他那个女生为什么自杀,想问他记不记得绑他的是什么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变了,“你们离家出走想要去的地方是不是乌斯怀亚?”

  季书平的嘴唇贴着尚雪臣的额头说话,他说每一个字尚雪臣都听的到,他从额前肌肤上感受的到,他说,“终究没去成。”

  季书平感受到怀里的人不自在的扭了扭,“你还想问什么?”

  怀里的人僵住身子,过了好久问他,“你看见过绑你人的脸吗?或者同伙的脸?报纸上没有出过你被绑架的新闻,当时没报警吗?”

  “当时我被关在地下室里一间隔开的小屋子里,门的下半边有特地开出的斜缝,因为那屋子里摆了酒坛,那缝是为了通气防潮的。”季书平想到那屋子突然笑了,“我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开坛偷喝过里面的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还坐在地上透过门缝朝外看,看见两个男人干那事儿,可能偷看的太明显被发现了,第二天那门的下半边缝没了,改成了能从外拉开的挡板,只留着给我送饭,不能从里往外看了就是有点无聊,其他倒没什么。除了看到那俩男人,其余的人都没看到过脸。”

  听他提起被绑架的事儿,语气轻松,尚雪臣倒是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你不害怕吗?”

  季书平摸着他的脑袋,“我不害怕。”

  “为什么?”

  尚雪臣在等季书平的回答,许久没有回音,抬头去看,季书平闭上眼睡了。尚雪臣以为他是不想回答在装睡,用额头轻轻点上他的下巴,没有反应。身体在被子里扭着往上,与季书平平齐,睁着眼睛明目张胆的去靠近,直到碰上对面人的唇峰,也还是没有反应,季书平的气息平稳的呼在尚雪臣的人中上,原来是真的睡了。

  窗帘外面已有光透进,天就要亮了。尚雪臣就着昏暗光线,用眼神描摹季书平的脸,一笔一画都深刻,“原来我们之间是这么狗血的冥冥之意。”

第32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别对我说谎大结局+番外章节

正文卷

别对我说谎大结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