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

  “上神,”念灵来到寒潭边找我,却不敢上前,只是离得远远的,对我道了一句,“天帝求见。”

  “不见。”我冷冷地回绝了。

  自我醒来后,天帝几乎每隔几日就要登门拜访一次。我心里明白,他是怕我威胁到他的地位和权力。毕竟,我是昙青和承元师父的事已被世人知晓,如今在世人的传说里,我倒成了那至高无上、神秘莫测的大神仙。

  除了天帝,还有一个常常来拜访我的是老妖皇。或许是因为我曾受他管辖的缘故,得知我的身份后,老妖皇也是几乎每日都要上门求见。但我也从没接见过他。

  “上神……”

  “不必唤我上神,还是如旧称呼我名吧。”我又努力向潭中一指,可等了一等,寒潭中依旧半点动静也没有。

  念灵低了头:“念灵不敢,该有的礼数一定要有。”又道:“天帝说他今日来,一是来拜见上神,二是来商讨司时之事的。”

  自我昏睡、昙青陨灭、妖神被封印之后,便再无人掌管那天地间最原始的司时之力了。在一段时间里,又出现了昼夜颠倒、四时不分的情况来。听说,是天帝稳住了局面,让羲和女神驾日车来控制昼夜,又请出了东西南北四帝来主持四季,这才让一切恢复如常。

  “不必商讨了,如今这样就好。”我淡淡说了一句,摆了摆手,示意念灵退下。

  我如今可不想理会天地间的俗务。

  念灵看了我一眼,终究是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思棋却又来寻我了。她倒没有念灵那样拘束,见我面便直呼我名,道:“羽徵,承元上神方才差小白公子送来了几坛好酒,你要来与我同饮吗?”

  我摇了摇头:“不了,酒品不好。”说着,我又不停地向潭中洒着灵力。

  思棋叹了口气,凑了过来,坐到我身边,带着些抱怨的语气道:“你整日什么都不做,只在这里做这些无用功,哪有半点从前的样子?倒像是……唉,你总得活动活动吧!”

  从前……

  我想起从前的事,忽然收了手,回头问思棋,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如今的模样,像当年的她?”

  思棋忙掩住口,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垂下眸子,想了一想,微微笑了:“我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浅尝一二,也不过分。”说着,我又开始尝试去种那昙青花,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思棋,”我开了口,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你说,为什么我如今有这样强大的灵力,却连一朵花都种不出来呢?是不是七万年前我得罪了这花,这花便记恨着我,所以才不愿为我开放呢?”

  思棋忙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可若非如此,这花为何迟迟不开放呢?”我喃喃自语。

  思棋想了想,道:“许是因为昙青花三千年一开,如今还未到花期,这才没有开放。”

  “三千年,”我摇了摇头,“太久了。”

  思棋这话明显是哄我的。当年昙青还未成为司战之神时,就曾用灵力强令一潭昙青花开放。怎么如今轮到我就不成了呢?定是这花还记恨着我。

  想着,我忙起身,对着那花行了个礼,深深一拜,道:“我给你赔罪了,我求你快些盛开吧。”

  那未开出花的种子自然是不会理会我的,而思棋却看的目瞪口呆。她终于站起身来,就要拂袖离去。可她走了两步,似乎还是不忍心就留我一人在此,便又折了回来,对我行了一礼,道:“如今你什么都不管,你把自己拘在这里究竟有何意趣?我也求求你了,你别再作贱自己了!”

  作贱?

  我听见这二字,似笑非笑地看向思棋,认真地说着:“这不是作贱自己,这只是求一个解脱。”

  思棋皱着眉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跺了跺脚,又小声骂了一句:“无可救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我的确无可救药了。只有昙青是我此生唯一的良药,她不在了,我便无可救药了。

  不过,一直待在这天宫里,总有人时不时地来打扰我,着实令人烦恼。得想个法子,甩开他们才是。

  想着,我眉头微蹙,计上心头。

  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我终于离开了寒潭,回到了昙青从前的寝殿里。思棋和念灵正在那里打扫寝殿。

  “上神?”念灵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

  我一时恍惚。时至今日,我总觉得钟山天宫里依旧只有一个上神,而那个上神名唤昙青。

  可我如今不能在她二人面前露出这追思的神情来,便只是浅浅应了一句“嗯”,压住了内心所有的澎湃。

  “你想通了?”思棋忙问。

  我点了点头,道:“也不能说是想通了,只是……”说着,我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思棋忙问。

  “只是,我想去人间转转,为她立一座庙,让凡人供奉香火。不然,只怕她的事迹都要湮灭,从此以后,除了我们这些钟山天宫的旧人外,只怕就没人记得她了。”我说着,低下头去,就要落泪。

  我向来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可若为她做一些这样的事,也未尝不可。

  念灵听了忙道:“上神说得是,的确该立一座庙。”

  思棋看着我,又看了看念灵,也附和着:“好,那我立刻着手去办。”

  “我想自己去。”我道。

  “自己去?”思棋忙摆了摆手,“不可,我不放心。万一……”她说着,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便忙把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她怕一时没看住我,我便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那你二人便一同陪我下界吧,”我道,“正好,若是立了庙,也得有人打点着。我不擅长那些琐事,你们也可帮衬着我。”

  “这钟山天宫可怎么办?”念灵问。

  “让承元派人来看着吧,”我道,“其他的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那停放她遗体的冰屋。”

  思棋和念灵对视一眼,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下界,扮作凡人,在终南山上为昙青造了一座庙。听说这终南山如今是人间有名的求仙问道的好去处,不少道观庙宇都在此处。我把昙青的庙设立在此,想来应当少不了香火。

  “牌匾上写什么?”思棋一边问我,一边挥手升起一块牌匾来。

  我看了看那牌匾,道:“钟山之神。”

  几万年里,她都自称是钟山之神,世人也只认她是钟山之神。我初见她时,她便是我的钟山之神。听起来,她要比从前的烛阴更加符合这个名号。

  思棋挥了挥手,用小篆写就的“钟山之神”四字便出现在了牌匾上。庙里,念灵正在为昙青准备画像。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我望了过去,竟好似真的看到了她。

  思棋见状,忙踏过门槛去拽了拽念灵的袖子,又悄悄对着念灵指了指我。念灵会意,忙挥了手收回画像,又对我讪笑道:“这画像实在不像,不如同隔壁庙一样,造个夸张点的石像出来放在这里,也更像神明一些。”

  我低下头,道:“随你们吧。”说着,便又背过身去,望向了天边。

  “石像放好了。”片刻之后,念灵对我道。

  我只是点了点头,根本就懒得回头去看。一座不像她的石像,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下山去买些她爱吃的东西,放在供桌上。”我说着,便自顾自地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我陪你!”思棋忙道。

  “你们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等我回来。这是法旨。”我十分坚定,头也不回地道。

  我听见思棋想来追我,却被念灵拉住了。只听念灵对思棋道:“她好容易找到别的事干,就由她去吧。”又道:“上神的庙在这里,她不会轻易撇下的。”

  思棋没好气地道:“她就是嫌我们烦了!说不定又要溜回天宫继续种花呢!”

  虽然思棋猜中了我的意图,可我还是没有折回去,而是信步走下山去。路边,我看到有卖花灯的,一时间不禁有些出神,站在那不动了。

  “小姑娘,你买不买啊?不买的话就别在这堵着了。”小贩不耐烦地说。

  我摇了摇头,默默走开,路过一个茶馆,却又被乌压压一堆人挡住了去路。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富贵之家的下人,正拥着一辆马车向山而去。声势浩大,把一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谁家?”我听见茶馆里有人问。

  “谭家,”有人回答道,“送女儿上山修行。”

  “送女儿上山?这是为何?”那人又问。

  这人笑着回答道:“这你就不知了,谭家去年没了主母,娶了个继室。这继室出身低贱,早就和谭老爷生了几个孩子,只是主母拦着这才一直没让进门。如今主母去世,继室大着肚子进了门,因这谭姑娘是主母所出,性子又顽劣,便为继母不容了。这不,夫妻俩都嫌女儿碍眼,谭姑娘这就被送到山上道观修行来了,眼不见心为净。”

  又有人笑道:“你竟不知这谭姑娘?如今不过十四五岁,但那可是谭家的一个霸王,闹得谭家是鸡飞狗跳,谭家上下都怕了她了。不过啊,听说这姑娘眼神儿不大好使,是个半瞎,就算长得好看,只怕也难寻婆家了。”说着,满堂大笑。

  我听了心烦,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却不想那马车在路过我时被一阵风掀起了帘子。我无意间一瞥,便刚好瞧见了马车中那小姑娘的身影,不禁心头一震。

  同样的一身青衣,同样的绝美容颜,亦是同样的淡然冷漠。

  像、太像了!

  马车走远,我却还立在原地,望着马车的方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旁边的小贩嘲笑我道:“这姑娘怕是被谭家的阵势吓傻了。”

  谭家?

  莫非……

  想着,我顾不得那许多,一个转身便化入空中,在众目睽睽下消失,直奔司命殿而去。

  承元,你有事瞒我。

  我不及通报,径直闯入司命殿。承元正在焚香写字,见我来了,他有些惊讶,问我:“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要看命镜。”我道。

  承元一愣,随即低头微笑,问道:“看命镜做什么?”

  “我不看也可以,”我道,“那你告诉我,青青当真陨灭了吗?”

  承元没有说话,但我从他的神情可以肯定,他有事瞒我。

  想着,我也不等他的回复,二话不说,径直闯入了他存放命镜的房间。承元还想拦我,却被我瞪了一眼,他也不敢再拦了。

  我看向命镜,心中只想着昙青。果然,命镜上出现了终南山的景致。那个谭家的姑娘此刻正在道观里安睡着呢。

  我心头一颤,望着命镜中的她,眼眶登时红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谭青,”承元答道,“我特意为她安排的。”

  青青,是我的青青。

  “为何不告诉我?”我问。

  承元低头答道:“师姐的魂魄因为在死前有师父灵力相护,因此并未如其他陨灭的神仙一般散去,而是一直在世间游荡,前不久才投了生。”

  “为何不告诉我?”承元答非所问,实在让我失了耐心。我问着,回头看向承元。

  承元看了看我,突然一笑,笑得苦涩:“为何?你心里不是已有答案了吗?是,是因为我有私心,我是个卑鄙小人,是个伪君子。我怕你发现了她,她便又会跟了你。我想守着她,我想这次没有你的存在,她或许会跟了我……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又遇见了她!师父,我知道,你如今又要说我自私了。”

  我听了,心中酸涩,便又回头看向命镜,问道:“你给她安排了什么命理?”

  承元道:“富贵之家,不愁吃穿。一生修道,终能成仙。”

  “好。”我放心了,嘴上说着,抬脚便要走。

  “师父,”承元叫住了我,意味深长地道,“此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

  我听见这话,登时明白了承元的用意。昙青从前行事过于简单粗暴,只怕早就惹得一帮人敢怒不敢言。如今她只是个凡人,若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只怕会暗暗给她下绊子了。若打扰了她修道,便是罪过了。

  于是,我低头沉思一瞬,抬头答道:“我会暗中保护她。”

  如今,我可以保护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我周四周五周六连着三天都有考试呢?

  哭了,唯有写文使我快乐。

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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