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春意

  出了司命殿,我并没有急着下界去寻昙青的转世,而是先回了钟山天宫。

  我来到了那寒潭边,再次尝试了一次,潭中依旧没能长出昙青花来。我叹了口气,在潭边坐了下来,对着空无一物的潭水念叨着:“你迟迟不盛开,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她还活着?”

  潭水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它只是静静地涌动着。

  我低了头,道:“多谢,多谢。”

  多谢你迟迟不盛开,让我迟迟未能达到昙青的要求。也因此,拖到今日,我才有了再见她的机会。

  想着,我站起身来,又郑重地对着那寒潭行了一礼,道:“等我带她回来,我和她一同来等你盛开。”说罢,我便拂袖转身,直奔终南山。

  天上已过了好几个时辰,人间也过了好几个月。我一回到钟山之神的庙里,便看见念灵和思棋哀怨地看着我。念灵倒还沉得住气,思棋却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对我道:“你还知道回来?”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动又诚恳地向二人承认了错误。她二人见我认错态度端正,一时竟也拿我没办法。

  看她二人语塞,我才切入正题,道:“我们要在人间多待些日子了。”说罢,便把昙青之事说了。

  二人听罢,又惊又喜。

  “上神竟然还在?”

  “她何时能回天?”

  两人问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思棋更是坐不住,忙道:“我这就去寻她!”可她刚说完,就被念灵伸手拉住了。

  念灵无奈地笑着对思棋道:“你也太毛躁了。”说着,她用眼神示意思棋看我。

  我垂着眼,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不宜传扬出去。但你们放心,我会守着她,助她修行。”

  “我们不会打扰上神清修的。”念灵忙道。

  我微微一笑,看向二人,道:“多谢两位姐姐了。”

  或许是我许久没用过这旧日称呼的原因,她二人听了“姐姐”二字都明显一愣。再回过神来时,竟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思棋吸了吸鼻子,“这都是应该的。”

  “你可莫要生分了。”念灵附和着。

  我点了点头,道:“是啊,可不能生分了。”说着,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我要去寻我的青青了。

  我化为鸟身,去了谭青所在的道观,寻了一圈,却不见她的踪影。正烦恼时,却见到了两个谭府下人打扮的人来给道观送银子。我便悄声蹲在一边,在那里听了许久的墙角后才知道,原来谭青因为太过顽劣,在三日前被送去后山无人居住之地独自生活去了。

  听起来,好像是谭青故意和她父亲置气一般,主动要求独自生活的。她父亲也被气着了,竟索性撒手不管,看起来有几分故意折磨女儿好让她低头认错的意味在里面。

  我听了不由得有些生气。算一算,她如今不过十五岁,就算是置气,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呢?

  这个承元,办事真不靠谱!竟舍得让她吃苦!

  我想着,振翅一飞,便向后山飞去。找寻了半日,才在后山上找到了一间古朴的小木屋。这里树木苍翠,不远处还有山间小涧,环境着实不错。

  不过,若要居住,只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我的青青想必就在这里。

  我飞了下来,栖在枝上,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小木屋的动静。忽然,一声门响,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少女便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

  这熟悉的面孔,这清冷的气质,这略带些狡黠的眉眼……不是我的青青又是谁?

  我真恨不得立马化为人形,扑过去,抱住她。就像从前我千百次抱她那样。

  她拿了个木盆出来,泼了水,便又开门进屋坐着去了。看这架势,似乎没人服侍她。

  不过她还是很努力地过着精致的生活,这屋子也不再是钟山天宫一般的雪洞。我看到她屋子里甚至有自己用野花编的花环,桌上还有一个坑坑洼洼一看就是她自己捏出来的陶杯。

  她从前从不做这些的,如今看来,她是太无聊了。

  不过她一个人生活,如何吃饭呢?

  我担忧地看着木屋,终于挨到了饭点,门又开了。这一次,我看到她扛了个鱼叉就出了门。

  鱼叉……

  不愧是我的青青。

  但这样的生活,对她一个富贵出身的名门大小姐谭青来说,未免过于艰苦了。

  想着,我跟着她飞到了涧边,看着她脱去鞋子,拿着鱼叉在小涧里装模作样地叉了半天。她此生的眼力依旧不好,哪里那么容易就被她捕到鱼了?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我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像又要去摘野果,登时心疼不已。于是,我连忙用了法术,在涧中变出一尾鱼来,又故意叫唤了几声,引她来看。她终于看到了那条鱼,眼疾手快地用鱼叉一叉,终于有了收获。

  我也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又开始埋怨她今生的那个心狠的老父亲。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让女儿受这样的苦,他也舍得?

  想着,我忙躲到暗处,施法唤来思棋,道:“你化作侍女去服侍她,天宫的事便都先交给念灵姐姐管吧。”

  思棋看着正煮鱼的谭青,也心疼地直摇头,道:“这鱼算是被做坏了。”

  “你还担心鱼啊?”我十分无奈。

  思棋忙道:“你放心,我这就去给她送吃的。这鱼不吃也罢。”说罢,她转了个身,化作谭府侍女的模样,像模像样地提了个食盒就去了小木屋前。

  “小姐,”思棋行了一礼,“老爷让我来服侍小姐。”

  谭青本来正拨弄着火堆,忽然有人来了,还自称是谭府的侍女,竟一下子抄起一根木柴就去驱赶思棋,一边赶一边喊着:“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用他管!”

  思棋见状,本想再争取一下的心思也没了。她看向暗处的我,无奈摇头,然后便做出畏惧害怕的样子跑掉了。

  谭青见思棋跑了,又气冲冲地使劲踏着步子回到锅前,扔下柴火,对着那锅里的鱼生着闷气。思棋又绕回到我身边,叹道:“这怕是不行,她这是铁了心地要和家里作对。”

  我点了点头,又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以后,我便一直在暗中看护她吧。”

  自此之后,思棋和念灵便据守在钟山之神的庙里,而我化为鸟身守在谭青身边。她的确没什么可以独自生活的能力,但好在胆子大,就算一个人生活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毫无惧色。只是在吃喝用度上难免受些苦,前山的道观里每月都会给她来送粮,家里也会给她送换洗衣服,有时还会送些书笔纸砚……这些只能勉强满足她的基本生活需求罢了。

  父女两个却是谁也没低头,因此她竟是一直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我自然是看不下去的,时不时地要暗中帮她,然后在心里把承元骂上一百遍:这就是你给安排的命格?出身富贵不愁吃穿?

  这修道之路也太苦了些!况且,我如今也没看出她在修道。

  为此,我气的立马给承元去了一封信。信中我将他大骂一顿,要求给我的青青换一个好过一些的命理。承元似乎颇为无奈,给我回了封信,啰哩啰嗦地回了我一堆话,大意是说他只能安排具体的走向,如何走还是要看谭青本人。

  而谭青很显然是不愿意低头的。她宁愿住在这深山老林里吃苦都不愿意和她爹服个软。她爹也是,自她住到这后山来,他不曾来看女儿一眼,甚至不曾派人来问候一句。每次只是默默地送一些生活必需品,再无其他。

  我倒是想直接渡灵力给她,也好帮一帮她。可她如今只是个凡人,强渡灵力只怕是拔苗助长……就如同七万年前烛阴对那些没有灵力的生物所做的事一样。烛阴造出了妖,我可不能这样冒险。

  转眼间,竟过了三年。我算着日子,再过几个月,我的青青就要十八了。

  这三年里,我一直以伯劳真身看护着她。她去哪里,我便跟着飞去哪里。我曾在她看书时静静地落在她的窗边,歪着脑袋看她;我曾在风雨交加的夜里,为她掖好被子,变出结界来护着她;我也曾在她做饭时小心帮她控制火候,为她驱赶些容易捕捉的野味到她门前……总的来说,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我的影子。

  但或许是她眼力不济的原因,她似乎从来没在意过我的存在。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看着她,我便心满意足。

  只是,她这修道之路也未免太不正经了!

  她所谓的修道,便是每天看一看那些没用的经文……实际上她也没仔细看过,都是看两句便丢到一边,然后不是去玩泥巴就是去玩水了。

  我愁的发慌,如此这般,如何成仙?

  不知不觉,春天又到了。山间的杏花开了,漫山遍野的。谭青见了这些杏花,似乎也很有兴致,动不动就在杏花树下坐着小憩。

  暖风微拂,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便在这和煦的风中睡着了。也不知她怎么能安心睡着,明明这荒郊野岭只有她一人,她竟也如此大胆。

  我化为鸟身落在枝头,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一时心动。她睡着时,还是从前的模样。

  微风吹拂着,枝头上落下几瓣小巧可爱的杏花,就落在她发边肩头、落在她的青衣上。她便这样倚着树睡着,又调整了下姿势,似乎睡得并不舒适,好像是被那几朵花瓣弄得痒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化为人身,出现在她面前。我轻轻蹲了下来,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微微一笑,小心地伸出手去,为她掸去身上落花。

  我的手不经意地滑过她面庞,又迅速缩回。唉,惊醒了她就不好了。

  青青,我好想抱着你,像从前一样。

  我心中想着,低下头来,一时神伤。

  “嗯……”

  我不由得一惊,这是她睡醒时舒服的感叹。我可太熟悉了!

  还是变回伯劳要紧!

  想着,我一挥袖子就要化为原形,可袖子刚刚挥起,头上刚出现一撮鸟毛,便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将我一扯。

  我一个不稳,竟随着袖子一起被带向了另一个方向。再一抬头,便正对上她清澈的眼睛。

  “你……”她张了张口。

  我一时出神,反应过来之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要开口解释:“我……”

  “妖怪――”

  纵然转世投胎,龙吟还是这样震耳欲聋。

  作者有话要说:  刚看完复联四回来

  更晚了

山间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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