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微调】

  萧婧依再醒来时,眼前所见大为不同——

  入眼是四方边角的坠饰纱幔的顶棚,落手处覆有绵软锦被,萧婧依突地惊坐起,垂眸扫一眼自己,比昏睡前多添了外衣,旁的未觉不妥,萧静依适才缓下,抬眸晃过精巧齐全的空寂车厢,倾身拉开轩窗,举目瞥见所思之人,脸颊粲然不期绽放。

  行伍出身的人自比旁人多存些警戒心思,伊墨若有所感,霎时回头,遥遥望见她,扯紧马缰放慢进度,等徐行的马车追来。

  “宫主,您醒啦?”瞧见伊墨缓行贴近车辕,赶车的萧若霜微愣,急着回头掀开门帘探了一眼,随即惊喜道。

  萧婧依懒懒应一声,撑在窗棂的手暂未落下,遥望窗外成片竹林,萧婧依素来不惯这天色,蹙眉问:“渝州事了了?这是到了何处?”随行队伍中,抛去驾车的萧若霜与伊墨,三几护卫随行,前头再未见车马,萧婧依心思斗转,暗暗松气,不与那位皇帝陛下同行,倒是她福祉。

  也不知自家宫主在问谁,只是见伊墨就近,萧若霜便默了声,悄然放下门帘,专注赶车。

  伊墨掠一眼赶车人情形,回望车内女子,润声,详细答了:“江湛之下尽数被撤职查办,陛下坐镇渝州,从桂州调度官员暂代知州之位。”伊墨顿了顿,眼里含笑回视她道:“我们现下已出渝州,若霜姑娘说至多两日便可出蜀。”伊墨深深望她一眼,掩下叹息,跟道:“你且在恢复,当心着凉,快回去歇着。”

  萧婧依浑不在意君臣朝堂之烦恼事,孩子气般,因伊墨这几句宽慰,展颜,欢喜点头应了,收回撑窗的手。

  这方脚下,是为骚客文人古来推崇的烟雨美景之所在,只是萧婧依这位北方女子独爱北国,珍视那千百不同的四时之景——蓬勃的春、炽热的夏,怡人的秋,便是边塞那处的枯寂的冬,在她心底也是暖阳遍布。

  只是当下结伴同行倒也尚可……知己相酬,何惧天涯路远?撤手阖窗之前,萧静依偷眼瞄窗前骑马缓行的温润女子,静默欢喜着弯唇。

  ·

  护送萧静依的一行人大大方方行走在官道上,踏着半遮半掩的日头余光,徐徐北行。

  这厢安稳恬淡,千里之外的京中却是暗涌四伏——

  皇帝称病,皇后禁足,朝局不稳,外忧内乱之时,内侍总管李安,这位留守公里的唯一知情人,带御前伺候的宫人们到清宁殿外求见太后。

  太后单独召见了他,听得皇帝微服之事以及李安在皇后被禁足当日在仁明殿外听得的些许内情,拍案而起,当即降下雷霆之怒。李安两股战战,慌忙告罪,恨不得以头抢地……

  此后,太后宫殿之前,日日得见李总管带御前宫人跪请她老人家出山主持大局那一幕……

  太后回归前朝理政,解皇后禁足,召重臣议政,此间种种,按下不表。

  ·

  宫内不安宁,宫外亦如是。

  驸马府上,书房的门萧瑟紧闭,已近两个时辰,知晓驸马爷伤未痊愈,下人不安,加紧往公主府送信。

  凌楚本不再府上,听闻皇后嫂嫂解禁,去仁明殿公主府总管收到口风,亲自到宫门口去迎,等见了明媚张扬的小主子,慌忙迎上去,将驸马府递来的消息告知。

  凌楚闻言神色一凛,缓过神来匆忙入轿,急道:“驸马府,快!”

  不顾匆忙见礼的下人,凌楚领人加急入府,匆匆步履与慌张神色为书房门遮挡。

  其间分毫声响都无。

  凌楚定心,抬眸,推门而入。

  “驸马!”正对门,史岩颓唐般斜靠在椅背上。凌楚见之,心收缩了下,不顾身着繁复宫装,疾奔而去。

  “公主。”史岩起身,蓦然望见她,晦涩的眼底迸发光彩。

  凌楚进到他人前,手不安地扯住他袖口,抿唇强压心乱,仰头嗔道:“你怎地不好生歇着?”

  “无碍的,我已然大好了。”他望着她,轻柔捧起她的手,合入掌心,“不顾风雪匆忙而来做什么?”瞧见小姑娘撇嘴,史岩点到为止,温言道:“公主陪我坐坐吧。”他说着,牵着她一并坐下。

  被他珍重待之,再大的气急也隐没在倏忽间。凌楚默然叹息,随他坐了,不放心盯着他的脸色打量。

  所幸,瞧着,气力不足但精神头尚可,凌楚稍稍安心。

  两位主子坐了,极有眼力见的府上管家使个眼色,差小婢女去奉茶。

  待晚些时候,饮过茶,散过步,叙过话,随千岁殿下心意,安顿在驸马府上。

  “近来可有烦心事?”入夜,凌楚顾念着史岩有伤,与他两人早早歇下了。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凌楚放轻呼吸,心跳随枕边人气息几番波动,她拥着他,思量再三,轻轻问出口。

  本朝依礼制,公主与驸马各居府邸,平素里的亲疏聚散,全傍公主殿下的心意,如此看来,原本该是驸马多多主动才是,只是当朝这一对儿,反倒是公主殿下不顾及纡尊降贵闲人口舌,日夜贴靠着驸马。

  近日史岩养伤,凌楚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他。

  今日她只不过入宫一趟,他就这般不管不顾的。公主殿下有些恼,葱白指尖在他精壮腰杆上戳了戳,便作惩戒。

  原本陷入忧心事的史岩垂眸,吻吻爱妻发顶,“我闲散在家,哪里有什么烦恼事?不过是记挂朝局。不知宫里情形如何?”

  凌楚放松靠入他怀,“皇兄尚且闭门休养,母后代为理政,今日已然替皇嫂做了主……”

  史岩不语,他信凌楚对他的信重,她也照搬“皇帝急病”那套说辞,不过是也被蒙在鼓里罢了。念于此,史岩冷笑,宫中之人,哪里有纯粹又钟情的?

  他垂眸,下巴抵在爱妻发顶眷恋地蹭。

  皇家人惯来薄情,自己怀里的,是唯一的沧海遗珠罢。

  揽着爱妻,轻轻闭目,史岩安心许多……每当这般亲密无间,史岩才恍惚觉得他二人是夫妻,仅此而已,若当凌楚着宫装或是他换上朝服,他便自觉代入到臣子面见君上的情景中。

  史岩自出生便是众星捧月,家世显赫,文韬武略也是一等一的,只是,每每面对公主之身的凌楚,他会不甘、会自苦。

  君臣之礼不可费,君臣身份永远是横贯他夫妻之间的鸿沟。

  史岩暗自发誓破除这障碍,这紧要之事,便是协助父亲成就伟业,取下这江山,日后,待老父百年、他登位时,与心爱女子携手,共享这万人之上的尊荣。

  直白而言,史岩不过俗人,那无上尊位、无边权力,于他亦有莫大诱惑,只是史岩最最看重的,是不久后与爱妻的尊贵日子。

  他原以为时候将近了,只是渝州一事行差踏错,重用了那草包江湛,如今东窗事发,史岩回想着今日收到的渝州寄来的密信,心生暗涌。

  江湛败了,渝州失了,明日,他急需找父亲与同友详细商议后路才是。馨香满怀,又心思疲累,史岩缓缓睡去,最后一丝念想是:还需得避着她。

  ·

  奉先殿

  “皇后自省得如何了?”殿门轻启,沉稳威严的声音震荡入耳,殿内女子直身跪地,垂眸不语,待凤袍占据眼帘,叩拜行大礼,“母后金安。”

  “金安?哀家可能安得了?”太后斜她一眼,转身,面向皇家先祖灵位,自行奉上三炷香,肃然道:“皇后可知错?”

  司马梓伏地,敛眉,“请母后息怒,免得伤了身子。”

  “哼。”太后转过身来,冷哼一道,为她毫无悔改之意,脸色浮现失望来:“皇儿痴迷那妖妃,萧氏仗着皇帝宠爱枉顾礼法、失仪失德,哀家不追究于她是姑且看在皇帝面子!你、”李太后素手一指垂首女子,气恨道:“司马家礼仪世家,未料想你也是个不成器的!与萧氏沆瀣一气瞒骗皇帝是为欺君,身为后妃私自干政是为乱政祸国,这条条罪状无论哪一条都够你司马家覆灭!你、就在祖先面前好好想想罢!”太后言于此,拂尘而去。

  殿门闭合如初。方正殿宇寂寥冷清,供奉先祖灵位的奉先殿更是如此,阴气盛而阳气衰。

  便是地上青砖也比旁处的冷硬许多。

  司马梓跪在被压实的蒲团上,深切感受着地缝中升腾起来的不绝的入骨的寒意。

  殿中寥寥烛火越见夺目,烟尘之上,乱目蒙心,司马梓闭目,她心知,入夜了。

  自打被太后解禁,她在此跪了大半日……是因太后对她这位端庄沉静的皇后大失所望,为她相助萧静依逃出宫的举止。

  半日之内,太后三令五申,亲自到此或命人传话给她,司马梓深知太后厚爱于她,但凡他服软认错,或许此时便不会是她孑然一身闭门思过的清冷情形。

  司马梓,不,应该说是落魄的沈家小姐沈念,她曾几何时蛰居司马府时,细细了解了宫中的人事,尤其是三位正主——太后、皇帝、萧贵妃。

  而她决心入宫,除了便于探知家门冤案的内情,另外,还寄希望于那位知明理顾大局的太后——早先年力排众议辅小皇帝登位的奇女子。

  司马梓入宫之后兢兢业业,尤其对太后,常日请安或病中侍奉,尽心尽力,唯恐怠慢她老人家……

  只是到如今,努力尽然荒废了——

  太后逼问她相助萧婧依出宫的原由,事关伊墨与她,事情背后隐着她二人的身世,她答不得,只能眼睁睁看老人家失望,眼睁睁看之前的努力泡汤……

  墨……

  窗外北风呜咽,心思转回时,想来夜深人静,缠绕心底的情绪漫涌而出,对自己的委屈不甘失落,以及,品不出酸甜的对那个人的思念。

  隔墙有耳,宫内的处境,她从不放心,便是一句轻唤,沈念也掩埋于心了。

  一瞬,像是平息了心内涌动,

  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  按道理讲,这一章应该讲渝州的事,但是这篇文将近一年了,坑实在太深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是捡重要的描述吧~

  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虽然我都半年没收到这篇的评论了,但我还能假装不伤心……

  下一章墨念合体了O(∩_∩)O~~开森,她俩终于可以并肩战斗了……

  皇帝不讨喜,先让他边歇着去。

思过【微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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