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暮霭沉 偏叫惊鸿落泥泞。41


  此番一来,颜道为之罪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按理当诛。
  元璟帝勃然大怒,指着颜道为鼻子大骂道:“朕寿辰时献礼这般寒碜,亏得朕还当你是清正廉洁不予计较,敢情颜阁老是觉得朕德不配位,受不得贵礼,当不得大乾的君不成!”
  颜道为百口莫辩,这位勤恳半生的老人被押送入诏狱时已是泣不成声。
  歌颂武将的文章也被断章取义,他对皇帝忠言逆耳也被解读成对皇帝不满。
  一朝良臣成罪人,择日即当被斩首示众。
  朝野内外哗声一片。
  “呸!我看你跟朔北那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一个德行!”魏玠将云卿安一把拽到自己身侧,也不管周围还有其他人就厉声斥道,“也不看看诏狱是什么地方?你敢在那动手,还先斩后奏!怎么,是还想再瞒过陛下和你义父我吗?”
  牢房地面比外边矮入五丈,阴冷又潮湿,零丁的细小窗孔吊着如丝如缕的人命。
  殿宇高阁,在这宫道不为人知的角落投下层层阴翳。
  岑衍不自觉地心下一紧。
  云卿安却神色不变,上前恭谦道:“卿安见过义父。外边风凉,何不进里处谈?”
  ——
  比之先前有些不同,魏玠明明可以进里处候着却偏偏停在外边,脸上不带一丝一毫的笑意,颇有种不把人等到誓不罢休的意味。
  云卿安的手简直就覆不住,也放不开。只想狠命抓着不松手,都是他的才好。
  洗不干净吗?
  云卿安慢慢将手放于唇边,吻一般地触了触,那日的记忆片段渐渐浮现。
  诏狱由北镇抚司署理,三法司无权过问,因而私刑可怖,疫疠之气充斥囹圄。
  魏玠干笑了声,问:“去哪了?”
  莫不是……
  他并非刀枪不入,只是习惯了去抵。
  锁在颜道为身上的锁链锈迹斑斑泛着血光,囚牢两侧的刑具发着黄,夹杂着的腐肉臭不可闻。
  云卿安却对此浑不在意,面容平静无异。
  他奄奄一息,度日如年。
  “并无此意。”云卿安温顺道,就任由魏玠拽着,既不挣扎抗拒也不急着辩解。
  云卿安低头道:“义父在上,不敢造次。”
  魏玠眸光沉了沉,不悦道:“嘁,一群年轻气盛的书呆子倒是有骨气,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还能掀翻了天去不成?”
  是司马厝给的,来自他本身的。
  旁人的痛苦是痛苦,那他的呢?
  日复一日,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疏离未曾染,偏叫惊鸿落泥泞。
  闻言,颜道为克制不住地抖动着身子,在脸上纠缠的乱发之间,一双怒瞪的眼闪着厉光。
  不料出了这档子事,叫他怎能不气?
  距离行刑的日子越发近了,通道间那扇布满铁钉的禁闭大门却在今日被打开了,狱卒恭恭敬敬地迎着来人。
  “云督,请。”
  魏玠骂得嗓子冒烟,喝了茶水才略略平复下来,犹余怒未消道:“卿安,往日里你都是个懂事的,怎地这次这般糊涂!”
  云卿安才示意身边宫人全部退下,将魏玠引进内堂,替他满上茶水。
  他分明记得,当时的手似是有了生命,被宛若跳动着的的滚烫沾满了。本冰凉透了,却头一次真正地有了温度。
  他只是隔着牢栏心平气和地开口:“恶地荒鄙,颜阁老可还受得住?”
  明知,故问。
  岑衍陪同云卿安持节以谒,在前边开路时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云卿安没有动怒,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笑。
  魏玠冷笑,含怒道:“东辑事厂好大的威风,卿安现在就敢不把义父放在眼里了。”
  “宦党贼子……尔等奸邪献媚,败坏朝纲!”颜道为气若游丝,却依旧梗着脖子骂道,“千秋万载间,冤灵索命,大乾无你容身之地,天地无你安栖之所。你……你一身罪孽,洗不干净的。”
  云卿安自狱中出来行回住所时,魏玠就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回来了。”魏玠见了他,既不冷也不热地道。
  云卿安接过打阳伞,熟稔地给魏玠撑上,不疾不徐道:“方才前去诏狱,提前送颜阁老上路。”
  等魏玠终于差不多撒够了火。
  “卿安此举并非任意妄为,实有考量所致。”云卿安跪下,平静道,“义父可曾听闻博雅院文儒联名上书替颜道为求情一事?”
  他就盼着杀一儆百,等着颜道为被斩首示众,借此好好震慑一番蠢蠢欲动的官员们,让那些个不满于他的人对他敬而远之。
  “此是其一。”云卿安语重心长道,“义父可莫忘了,他们本身就出自寒门,最会顺着民意煽动民愤。况且不满我等干政的声音在民间早就存在,此番扬扬止沸,若真的闹大,来日出现迂回转机也并非全无可能。”
  魏玠沉吟着没开口。
  毕竟颜道为的威望非同小可,不然也不会在朝堂与他相持这般久。
  难得找到机会将颜道为扳倒,便绝不能再有任何让他解脱的机会。
  “卿安此次动手虽是仓促了些,但也并非毫无准备。”云卿安接着解释说,“颜老自愧晚节不守,加之不堪人前受辱,故而狱中自裁谢罪。”····这显然是给颜道为的死找了个最合适的理由。只要行事妥当,那么对于要犯的狱中暴毙,便无人能问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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