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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后退一步,惊吓和愤怒争先恐后地流泻出来。她怎么知道?怎么会?她怎么知道的?
  那小厮是个血气方刚的十九岁少年,自然在人事上颇有肖想。酥骨庭里又皆是莺莺燕燕。他曾偷来谪匣的中裙,苓春的丝履,夜里自渎,满衾春光。
  老妪笑出咿咿的声响,一把抓住小厮带着糙茧的手,竟然无限贪恋地吐出深红的舌头舔舐他的指甲,舌头犹如腐烂的艳丽的鱼。触感也是冰凉冰凉的。
  小厮连忙挣扎开,低声咒骂一句:“老痴子!你这是做什么?!”
  老妪温柔地看着他:“孩子,只要你把你的指甲拔下来,送给我,对,要带着血,一整片指甲。我便实现你心中所想。”
  “呸!“小厮害怕地离去了,“快滚!滚!我们姆妈早就嫌了你,老痴子!”
  老妪还在原地咿咿地笑着,簌簌飞雪沾染在黑纱袍上。
  后来,由于她逢人便如此放肆,磨光了酥骨庭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无论见到谁,都讨要带血的指甲,都要姿态放肆,就算是被爆碳脾气的小厮们毒打,也依旧笑得欢喜。
  偌大的酥骨庭,唯有小枝,带着期盼走向她。
  彼时小枝着一袭水红雀裘,青丝绾成个垂髻,一幅体体面面年轻丫鬟的模样。她手中还捧着几个点心,递给老妪:“婆婆,来,今儿天凉,且吃了这个暖身子。”
  老妪没有去接。
  她望着小枝。看到她的眼神,蓦然意识到,这个水红裘衣的丫鬟便是自己要寻的人。
  小枝收回点心,并未多在意,而是行云流水颔首道:“奴名唤小枝,见过婆婆。”
  老妪面颊上的观音慈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诡计得逞的合意之欢,她拉过小枝的右手。抚摸着她的指甲,仿佛那是天下至宝。她跋涉几世几年也要寻得。
  小枝并没有觉得惧怕,反而觉得在她和这个痴疯老妪之间,流淌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契合,这种契合使她和她共鸣。
  小枝的手很白,也很纤细,毕竟常年拨琵琶。
  第二十六折
  夜明珠道:“也许,你我遇见那山中诡异之灵,正是小枝。或者是眼前这个诡异妇人。”
  纵横笑道:“看到这里,我都有点儿害怕了。这个老妇人……嗯,我也觉得小猴猴就是小枝。小枝这样的心性,迟早误入歧途。”
  大雪霏乱,已是入夜,莲花更漏的声音开始流淌。雪光映在月洞红墙,绮烟忽离,小枝看着檐角的朱红风灯摇曳,似是在暗示什么鬼怪传说。
  老妪又恢复了匿笑。只是这次的笑,不是假借观音,而是修罗本色。
  她所言倒是开门见山。
  “我要指甲。“
  小枝紧张地看着圆月洞门,幸好四下无人。她低低道,“奴知道。指甲。带血的指甲。”
  “对。带血的指甲。“
  “眼下吗?奴带了剪刀……”
  “不。“
  “怎么?“
  “这指甲,要你亲自拔下来。”
  一只玄紫的细蛇爬过女墙,它匍匐许久,终于张开刀割一样的角口,吐出蛇信,将一只幼小的燕雀拆吃入腹。
  随后是一声克制的闷哼。
  “给。“
  “啧,成色真好。”
  “婆婆,奴,奴想……”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还请您成全。“
  “不,你这是自己成全自己……“
  “那……“
  “这个,给你。定会得偿所愿。“
  老妪将一纸泛黄的方子,送到小枝的袖中。随后竟将小枝的指甲吞吃入腹,笑得满足而慈祥。她转身离去。此后,酥骨庭再无人见过这个疯疯傻傻的老妪。
  小枝颤抖着手,目光贪婪更胜玄蛇地看着方子,这一纸药方,名唤皮囊香。
  人们觉得蹊跷,又很快淡忘。偶尔说起这个老妪,也觉得,她存在于酥骨庭的这两个月,像是世人共享的一场春秋大梦。
  更蹊跷的怪事接憧而至。
  花魁谪匣骤然失踪。
  而她的贴身丫鬟小枝,容色朝夕之间忽改,变得倾国倾城。
  班主想,谪匣多半是被强人掳去,再不能回来了。虽说谪匣是她养来作摇钱树的,但终究唤她女儿唤了二十多年,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有不舍。班主悒悒一月,还拿出银子为谪匣作了场丧事。
  小枝为她家姑娘穿白,一袭雪白绸裙,逢人便含泪地问,可曾见过我家姑娘,可曾见过花魁姑娘,可知花魁姑娘何在,见过什么人不曾……顶着绝色容颜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她新生的面容,不知从何处孵来,像一柄刀那样尖锐。
  见者惊艳其妍媚动人。
  小枝浑然不觉,兀自哀戚戚伤心,一心寻她家花魁姑娘。
  却不知世人念旧,不过是惧怕往日之新,未有旧妙。那些曾经痴情于谪匣的客人,一见小枝如此姿容美艳,哪有不把谪匣抛之脑后的道理?一掷千金,为见佳人。
  只是这个佳人,不再是谪匣,而是小枝。
  看到此,夜明珠只觉得是番荒唐的笑话。她道:“世人慕绝色,慕艳姿,慕新簇,着实不齿。若是我,纵横,我只倾慕你。旁人再好,都不是你。”
  纵横轻轻点头。在心里为她家小攻点了个赞。
  七柄琵琶,如七个美艳尤物,横陈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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